归期
1.
“哐啷”重物破碎的声响从内室中传出来，而后便是陈俊夫哽咽到变了声线的呜咽。除此之外，满室寂静，一种灰败苦涩的寂静。
窗外正飘着鹅毛大雪，那是金陵几年来都不曾有过的飞雪。飞雪落在一排排整齐的瓦砾上，不一会儿青黛色的瓦片便被素白取代，与此同时细雪也被青瓦片磨出粗粝质感。此时方惊觉这雪已然下了一夜。
蓝湛踉跄着推开房门，望着漫天被雪浸染的莹白，似是被抽掉筋骨般顺着门边缓缓跪坐于地。今夜亮如白昼，却偏偏失了月亮。
“我的月亮也落了。”蓝湛兀自低语道。
建安十一年，端王薨。
2.
元嘉二十三年秋
“城南家的王公子可是新科状元啊，以后可是要做那天子家的乘龙快婿的人哟！”
“可不是吗，我听说啊那王公子可真真是一表人才，品貌不俗呢”
茶肆中总是盛传八卦的绝佳圣地。短短几日，新科状元王公子将要做驸马这等嘉闻已经隔着几道宫墙传的大街小巷人尽皆知。仿佛这亲事是他们亲自和天子商量好了似的。
和茶肆嘈杂喧闹氛围格格不入的，当属那坐在偏角处的一青衣公子。他既不听书，也不叫酒。只是坐在那里出神。若是忽略他眉眼间那一缕不着痕迹的忧思，倒也像是什么出世高人。可偏偏那一点哀绪，令他无端生动了几分。
正在他出神时，面前的席子倏地变幻。他缓缓仰首，对上来人一双冷峻眉眼。他轻轻敛了情绪，抬手示意来人落座。
“对不住，今日陛下召我入宫，误了时辰。让你久等。”
“王大人金榜高中，又初到任上，自是繁忙。忘机今日约大人来，也只是想同大人告个别。”
王叶泊长眉微皱，似是有些讶异“蓝湛，你……你我之间，本可不必如此生疏的”
蓝湛一顿，这话像是一把钝刀一般，将他刻意拼凑好的心重新划开，如咒语一般萦绕耳畔。
他有些恍惚，似乎很久很久很久之前，也有个人对他说了相似的话。只是他没有王叶泊这般冷峻，记忆中的那人眉眼弯弯，笑意顺着平湖一般的眼眸溢出来，像是要将他整个人酿醉了才好。蓝湛甚至能从他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影子。
那人负手倚着树翩然而笑“蓝公子和谢某人，本就是相识的”。
何止相识，已是相知。甚至于在我心中，我们早已相爱岁岁年年。
王叶泊注意到蓝湛走神，拍了拍他露在宽大衣袖外的手。蓝湛一惊，回过神时看到王叶泊冷静又略带不解的眼神。他似是自嘲一般轻笑道“规矩还是要讲的，我知道大人不喜这些繁文缛节。但毕竟经此一别山长水阔，不知何时再见。忘机想同大人好好告个别。”言毕，蓝湛起身做了一个长揖。
“可你还没有告诉我你要到何处去 ……”
“去江宁。那里曾是先南朝故都，我顺道去看看故人。”蓝湛说的很轻很轻，唯恐别人听见似的，像是只给一人听的轻喃，又像是自说自话。只是王叶泊从未见过这样的蓝湛。明明嘴角是挂着笑的，可眼眸偏偏像是被水雾氤氲过一般水汽迷蒙。
王叶泊没由来的感到一阵离愁别绪。他素来对凡间事是毫不挂心，人来人往于他而言不过是常态，他也习惯了离开。只是蓝湛一走，偌大京都，他竟是再无笔底知交。
蓝湛抬手将茶杯斟满茶，递给王叶泊。他二人以茶代酒，算是作别。
王叶泊还要说什么，可刚站起身，便感到一阵眩晕。不多时便伏案沉沉睡去。
蓝湛见他果真睡去，起身施法将自己半数灵识融入到他心脉中。如此一来，即便他远在江宁，也依然知晓京都动向。若有什么不测，也能早些回来。
京都风云诡谲，宛若棋盘，变化莫测，瞬息万变。让他不得不提防。
江宁还是老样子，和前些年他来时一样。毕竟改朝换代那几年惊心动魄的光景早就成了前尘往事。那时候江宁还不叫江宁，而叫金陵，是南朝王都。他这一生很是割裂，前半生是为一人而入这红尘，后半生是为寻一人而滞留人间。
他照例去了江宁最好的酒楼喝了一坛青梅酒。他本来是个一杯倒，但胜在活得长，几十年里也练就了一个同那人不相上下的好酒量。
而后他循着本能的记忆，去了一所荒置的府邸。传闻府邸曾经的主人是先南朝端王谢允，端王英年早逝，不到而立之年，便匆匆撒手人寰。听闻端王逝时，王府内仅有他的师父和一个伴读，连最后扶棺抬灵枢的也只有这二人，景象万分凄惨。
蓝湛伸手推开老旧的大门，门上朱漆已然斑驳，露出青绿色的痕迹。连匾额上“端王府”这三个字也被岁月剥蚀的干干净净，只剩下依稀可见的几笔纹路。
等到大门被完全打开，视野开始渐渐开阔，便显露出院内风景。府内是异乎寻常的干净整洁，仿佛大门外的荒凉破败只是幻像。实则蓝湛年年到此，都会布法一番，大门更像是隔绝一方私密天地的天然屏障，只有蓝湛能进得，旁人都进不去。
此时已然是初冬时节，院内栽种的桂树早已凋敝。但白梅已然开放，吐露着阵阵幽香。他望着满园梅花，仿佛透着他们看到了曾经自己和谢允在桂花树下抚琴奏笛，那时他妄图春宵一刻，不求圆满，只求相伴。可最终还是他妄念了。
蓝湛要看望的故人，也正是先南朝的端王殿下，谢允。
3.
建安元年，孟春三月，金陵城
要说近期的金陵城有什么新鲜事，独占鳌头的还是端王班师回朝的消息。三个月前，南北两军分别于玉门关对战，而今南朝大捷。经此一役，南朝百姓起码能在年关前过上一段安稳日子。
而话题的主人公一一谢允，此刻正在宫里同帝王对弈。
王都内已然有了春意，宫人们将御花园上上下下植满了玉兰和桃花。因皇帝素来喜爱桃花落英缤纷的时刻，所以便在园中偏北的湖心亭处种了大片大片的桃花林，以供皇帝欣赏。
他二人便在这湖心亭中煮茶论棋，看起来好不惬意。谢允此时已换下朝服，只着一身天青色长袖对襟襦袍，行动间带起的一阵风吹开了散落身畔的一地桃花，自成一派潇洒风流。皇帝望着面前未至加冠便屡次平定战乱的少年，不由得生出几分忌惮。而这份忌惮，谢允不会不明白。他知道皇叔下棋是假，敲打打探是真。故而也没有用心去下。
最后以白子被黑子尽数吃掉做结。谢允粲然一笑，摇着折扇开口道“皇叔棋艺仍是如此精湛，安之自叹弗如。”
“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安之，你还是年轻，心绪浮躁啊。”皇帝此话，已是直接明示他要收敛锋芒。谢允自是知道京都不比边塞，况且他这位小叔叔，心思重又敏感多疑异于常人。即便他不提，谢允也不想和他大动干戈。
还没等谢允说什么，皇帝便示意内侍将锦盒递给谢允。
谢允将那锦盒打开，只见里面静静躺着一面琉璃镜。镜身像是一层层水波纹于阳光下荡漾，仿佛这镜子随时都能化成水，顺渠而流似的。打开的一瞬间，谢允几乎能明白皇叔送他镜子的用意了。
古人云“夫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古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以此三镜，以防己过。”他叔父的意思，不就是让他安分守己，少理政事，做个闲散王爷吗？
“这是朕补给你的生辰礼，去年你走得急，还未在宫里过生辰便匆匆去了玉门关。这琉璃镜可是外番来贡的好东西，你可仔细着些。”皇帝说完，还状似慈蔼的拍了拍谢允打开盒子的手。“外头风大，今日你我叔侄也尽了雅趣，快回府吧。”
谢允面上不显，依旧挂着笑冲他作揖，而后拂袖而去。
谢允轻按了按额角，陪着他演叔侄和谐演了快十几年了，第一次感到如此疲惫。许是在外头待久了吧，随意自在惯了。冷不防回到之前曲意逢迎的状态下，还是多少不适应。
这一刻，谢允没由来的觉得可笑。其实他同叔父之间，也是有温情存在的。他记得五六岁时叔父牵着他的手去宫外踏青，也记得他还没有案几高的时候叔父抱他去郊外跑马。
他们又是怎么变成如此的呢。大抵是谢允第二次出征归来吧，谢允想。人心中的猜忌便同枝叶缠绕的藤蔓一般，有意无意间渐渐将人心束缚住，到最后变成仇恨的模样。
4.
那面琉璃镜自从从宫中宝库搬到端王府重见天日后，在端王日复一日诗词曲赋的熏陶下，他成功聚成了灵识。
镜灵化形那日，谢允的大作《相见欢》正好完稿。
最后一卷赫然写着“前尘误、青云失志，举头长醉当歌。无眠处，镜影湛湛，目断明河，折柳共忘机。”谢允将最后一笔“忘机”端正写好，吹干纸上墨迹，将狼毫搭在笔山上。
那面琉璃镜静静的摆在书稿前面，澄澈的镜面清晰的映照出谢允豪放的字迹。可见此时此刻写下这阙词的人恐怕是心绪难平。
谢允仰头灌了一口青梅酒，颇有些无奈的笑了笑“折柳共忘机，忘机啊忘机。我倒也想忘却这种种人世机巧。可……可忘了又如何呢，做个何不食肉糜的痴傻王爷，游山玩水了此一生？叔父未免也太看不起我了……”
青衫公子斜倚着书案，侧头看着庭下稀疏零散的花影。不知是在想活在记忆中的父母，还是对旧都汴京的残忆。
酒至半酣，倒也同他写的曲中人一样，月夜无眠，醉眼混沌。月色在薄雾的笼罩下渐渐迷蒙，庭院花木被微风吹的轻轻摆动。恍恍然间谢允觉得自己好似真的独乘于一叶扁舟之中，临岸时薅一支杨柳，便也抓住了人间的满园春色。
今夜，他是有些醉了。
“唉……”空旷的内室中突然飘出一声不大不小的叹息。
谢允仍旧没型没款的倚在书案旁，看得出他此刻已然神游天外。否则他早该注意到本该规规矩矩摆放的琉璃镜不知何时正慢慢消逝，而后一点一点凝成水色的灵体，最后变成一位身着月白衣裳的公子。
镜灵乘着如练的月色一步一步靠近谢允。谢允此刻还分不清今夕何夕，只觉得是自己游荡到太虚幻境见了姮娥。
但当那张脸近在咫尺时，谢允霎时清醒了。
他长着一张和谢允几乎是毫无差别的脸，若说有何不同，那便是周身的气质和身量不同。谢允是风过桃花三两枝自成一派的风流，而面前的人却是颦眉蹙頞，眉眼间凝成一片薄薄的霜雪。一副冷冷清清谪仙人的样子，只是两颊的软肉出卖了他还是个小少年的事实。
谢允一瞬间站了起来“你……你是……”许是以为是惊梦一场，他甚至狠狠拧自己一把，痛觉却提醒他他仍在现世。
镜灵看着谢允手忙脚乱的样子，也不禁弯了嘴角。他拿起书案上平铺开的《相见欢》粗看一眼，便认出那是他还是镜子时天天看着谢允创作问世的东西。
谢允顺着他的动作一路看去，只见书案上的镜子不知何时消失在视野里。王府夜里早已关了大门，况且若有外人进府，即便谢允醉了却也能通过外廊的风声辨别出。排除他人来府，那这人只能是府内的。可他府里素来人丁稀少，伺候的人更少，长成这样面容的人更是没有。镜子的消失和突然出现的人……他虽写些鬼怪杂谈，但到底还是凡夫俗子。一时之间有些不可置信。
总要一个人先打破这份缄默，谢允此刻已酒醒大半只盯着镜灵问道 “公子……不会是那面镜子吧。”
“他是我，又不仅仅是我。”
“那敢问公子如何称呼”谢允问完这句，似是觉得不太妥当，便将自己的名讳告知镜灵“小生姓谢，单名一个允字，号想得开居士。”
镜灵静默片刻，凤目微抬“我没有名字。”
谢允看着眼前被自己错认姮娥的少年，不禁有些慨然。他刚入世，还未沾染世俗中人的种种“机巧聪敏”。折柳共忘机似乎不再是一件奢望，谢允已然看到这世上至澄至纯的灵魂。
于是谢允起身铺纸挥毫写了两个大字“忘机。”镜灵也跟着他凑近了看。谢允歪头，见镜灵一副懵懂样子，语调也沾了几分轻快“今后，你就叫“忘机”，如何？”
镜灵看他纸上娟秀端正的字迹，点了点头。
“你还是面镜子的时候，蓝的出奇，但偏偏又澄澈非常。所以今后我便唤你“蓝湛”，好不好？”
于是蓝湛笑着说好。
次日，端王府便多了一位小书童。
谢允不知道镜灵化形乃是前所未有之罕事。镜灵所化形态必然是镜灵最为熟悉中意之人的样貌。他以为是他对蓝湛一眼入心，殊不知是蓝湛早已将他放心上许多年，以至于生出了这些执念。
相见欢，是相见生欢，亦是乍见生欢。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
5.
建安四年，他们一同去了关外。
蓝湛记得，那是他同谢允最为放松的日子。他们云游四方，去看过漠北的驼队沿着丝绸之路南下，到过四季如春闲赏苍山洱海的南疆，尝过蜀中的辣子美酒，听过吴侬软语的姑苏评弹。谢允就这样带着蓝湛游历神州四方，未曾停过脚步。
关外多神祠，许是因为之前蛮族多信奉神明的缘故。在此地的神庙不比南方的寺庙少。
此刻在他二人面前的便是一座不知名神祠，上面的匾额只依稀可见一点符号，看着像是什么异族语言。
谢允见蓝湛面带疑惑的看着这座结构奇怪又斑驳老旧的塔型建筑物，便解释道“这里曾是鲜卑贵族驻军南下时匆匆立的神庙，传闻啊是鲜卑王子在这附近地界得了一面镜子，那面镜子据说十分古怪，说是里面住着一个人。这鲜卑王子似是受镜子蛊惑，不出几月便像变了一个人一般，吵着闹着要出家。鲜卑王自是怒不可遏，直接摔碎了那面镜子。但是不久之后，那鲜卑王子便也如同失魂了一般，不言不语。后来鲜卑王没办法，便在此地匆匆立庙，让王子在此地修行。后来鲜卑南下，春秋迭代，关外又荒无人烟，这里自然无人问津起来。”
作为镜子的蓝湛在听到同为镜子的同伴被人摔碎了的遭遇似是有些动容，捏紧了衣角问谢允“这故事，是你那劳什子话本编出来骗我的东西，还是真的发生过的？”
谢允有些好笑的看着面前一脸严肃的小人。四年过去了，当初不谙世事的少年多少也懂一些人情世故，只是在“相信”这一方面，还是极为容易被骗。
“传闻自然是传闻，自然沾一些话本成分啦。庙么，自然是鲜卑人造的。只是这段故事到底如何，怕是只有当事人才知晓吧。”谢允说着还刮了刮蓝湛的脸颊。
蓝湛听到模棱两可的回答，有些失落似的思考许久，最后他蹙眉抬起眼眸问谢允“那万一有一天我碎了，你会不会也如此失魂落魄。”
谢允大脑宕机了一瞬，他倒是没想到蓝湛会这么想。他的这面小镜子的脑回路着实不同，他这是……在关心他？
“那我倒是要好好想想，你碎了的话，我倒不会把自己封起来出家。我么，我会随身携带你的碎片，带着你去游山玩水。就像现在这样，吃好喝好，连你的那份一起。等到我大限将至的时候，就带着你寻一处风水宝地，将咱们两个放一起。你说好不好？”
其实谢允明白，蓝湛这是要一个承诺。要一个让他放心的承诺。只是此刻的蓝湛并不知道，谢允说的这些话，往后践行的却是自己。碎了的那个，反而是谢允。
蓝湛认真听完后执起谢允的手开口道“那我争取让你不那么早游山玩水。”争取不那么早，离开你。蓝湛从一开始妄图春宵一刻到如今渴求同谢允长长久久，不管他想不想承认，他早已主动投身于这红尘万丈。由爱方生忧，有忧亦生惧。他承认他怕了。
谢允将二人的手交握在一处，而后一吻印在蓝湛额头。谢允最受不住蓝湛用些许眷恋的眼神望着他，他总疑心蓝湛只是他的一场梦，梦醒时分，便随着廊下晨露消散不见。
“别怕，阿湛。”谢允最后如是说。他明白爱人的顾虑，明白他的恐惧，明白他的欲说还休。
这个往日里不甚正经的端王殿下，敛去了一身的戏谑。对着眼前人认真道“阿湛，你知道你我能相逢已是在这滚滚红尘中的一件莫大幸事。不管以后如何，你我总归是要在一处的。这又何尝不是相伴一生，有始有终呢？”
于是蓝湛踮起脚，凑到谢允嘴角加深了这个吻。
进入神庙前，他二人决计想不到这里真的有人。
他二人牵手进入庙中，才发现里面有一位看起来年岁很小的小沙弥。庙中虽然比较简陋，但胜在干净整洁。这是这里反而像是药铺，角落处堆着一堆药㸓药材。
那小僧双手合十口中念着“阿弥陀佛，此地人迹罕至，施主们还是不满在此地见的第三个人。”
“小师傅，那你见到的第一个人是谁啊？”谢允看是个小孩子，便蹲下同他搭话。
“自然是我师父喽，不过我师父云游八荒，连我也难见他一面。”不满小和尚一边招呼着蓝湛过来喝茶一边同谢允闲聊。
蓝湛是个见庙就拜的一个迷信小镜灵。不满回头看见的便是他一脸虔诚的跪拜神像。他见过许多信男信女，有人泪眼涟涟跪在佛前求忏悔，也有人撕心裂肺求菩萨庇佑。像他这般如佛祖座下莲一般的人倒是没有。
临别时，不满对谢允道“公子这位有缘人，倒是很适合入我佛门。”说着将手中珠串递给蓝湛“或许以后你想开了，自会来找我。”
“小生在此谢过小师傅相赠。”谢允代蓝湛谢过小沙弥便要离开。
那小沙弥突然喊道 “殿下，不满在此遥祝您旗开得胜，殿下所期天下河清海晏，不远矣。”他没说后半句：只是殿下很难看到了。
谢允脚步一滞，也没问不满是如何得知他在佛前许的愿。只是深深看他一眼，而后作揖告别。
不满像个天真孩童一般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喃喃道“最是人间留不住诶，他们怎么就不明白呢”
可能正是因为太明白，所以才要尽了全力挣得一份圆满吧。
6.
建安七年，南北纷争又起，这是离七年前玉门关大战的又一次恶战。
南朝自来便是文官独霸朝政，武官倍受打压。满朝野放眼望去能应战的除了端王便只有两个年过古稀赋闲在家的老将。但是皇帝有心掣肘端王，是万万不想让他领兵独自到前线的。但若是不派端王，南朝此次怕是真的朝不保夕。今早朝堂上的推拉战，尧是谢允未曾上朝也能猜出个七八分。
此时的端王殿下，正在端王府偏殿花廊处指导蓝湛抚琴。
谢允一切如常，嘴角仍然噙着一抹浅淡的笑意。蓝湛突然转过头，侧目打量眼前人。风拂动他们俩人的袖袍，明明挨得这般近，可又离得那样远。这种远，是预感将要分离的远。
谢允见蓝湛盯着他出神，便揽住他的手，让蓝湛不得不正视他。“阿湛，你有话要对我说吗？”
“你……你只管去。”蓝湛憋了半天只憋出这么一句话来。
谢允怔愣了一小会儿，反应过来似乎是被蓝湛逗笑了。
“谢允。”蓝湛郑重抬手碰了碰他的眼睛，将他眸中点点星光尽收眼底“风过无痕独步天下，推云掌制胜千里。我没什么好担心的。四海可平，山河可定。你也定要安然无恙。”否则我盼这天下安定，还有什么意义。
蓝湛懂谢允的一切，包括他未曾言明的苦痛。每个夜里谢允都以为他已经熟睡了，于是下榻细细查看关外布防图。想必如何打，怎样守。他心中早已有了眉目。他爱谢允，所以不想让他被困在金陵，余生遗憾。他这样惊才艳艳的人，是该有自己的一番天地的。
谢允自然也明白蓝湛自是什么都知晓了，向来巧舌如簧的端王殿下此刻却怎么也开不了口。他想让蓝湛别担心，他想承诺他一定会凯旋归来，他想告诉他等此间事了，他们就一起离开金陵，去个深山老林里潇洒自在一辈子……可是他又觉得这些承诺太轻太轻，于是他托起蓝湛下颚，他们交换了一个很深的吻。
蓝湛鼻头发酸，眼里竟是有几滴晶莹流入嘴角。谢允将那点泪珠吻去，复又安抚一般将蓝湛眼角泪痕擦去。
“你再抱抱我。”蓝湛闷在谢允胸口瓮声道。
于是谢允抱住了他，抱紧了他。
“阿湛，我知你心意。别怕。”谢允总是叫蓝湛别怕，但这句“别怕”好像真有法力一般，每每谢允一说，蓝湛就真的心安。
宫中 御书房
“我南朝国祚百年，区区一个北朝还怕他不成？谢氏先祖开朝立代的时候，那北朝不过是区区蛮夷之地，如何同我南朝比？”
“李大人，如今我南朝并无人马可供调遣，主将之位悬而未定。我们拿什么同北朝开战？如今求和纳贡方为上策啊。”
“你！你个老东西，怎能如此信口雌黄！！”
谢允甫一进殿，差点被御书房中双方争吵的吐沫星子淹出去。“这帮老头子个个说自己肩部能抗手不能提的，怎么一吵吵起来这么有劲。”谢允退后几步暗自诽腹道。
殿门逐渐被内侍推开，坐在高位上的帝王看到谢允时眼神躲闪了一下，而后神色如常用他往日和蔼可亲的语调喊道“安之，安之来啦。”
谢允给坐在高位上的皇帝见了个礼，便寻一处空位好整以暇看戏。
“还请陛下尽早作出圣裁，不至我南朝陷入水深火热之中啊！”
“陛下，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还望陛下凡事以大局为重！”
“谁说我南朝无人应敌？昔年端王殿下风姿卓绝，直逼得北朝退回玉门关。想来此次……”
谢允听着底下的人开始逼他小叔叔尽早做决断，一副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的样子不禁十分可笑。他们不是在逼皇帝，而是在逼谢允主动请缨。
皇帝此刻心情一样的复杂，他既想保住自己的皇位，又怕谢允在外不受控。他是有让谢允去前线的心的。至于他能不能回来，或者说回来了也成半个废人才是他现在乃至将来一直在意的。换言之，他还有些捉摸不透谢允的心思。
双方各执一词，局面僵持不下时，谢允摇了摇头而后起身道“臣自请出兵玉门关，以退敌军。”
刚刚还喧闹不止的御书房迎来了前所未有的安静。众人皆知当今帝王是忌惮端王的，端王自己请战和陛下让他应战这完全是两码事。端王到底，还是孤注一掷了。
一番沉寂中，坐在高位上的帝王只留了谢允一人叙话。其他人也颇为识趣的相继离开御书房
皇帝反复拨弄着手中的珠串而后开口道“安之啊，七年前你生辰就赶上出征。如今又是如此，朕委实对不住你啊。”
皇帝这便是意有所指七年前补给谢允做生辰礼的那面镜子，当年他送谢允镜子，是为让谢允安分守己，不要僭越。
谢允只是觉得可笑，都这么些年了，难为他叔父防他的心思是只增不减。就算南朝真的有一天大厦将倾，他叔父也决计在城门破了的前一刻还在担心他能不能取而代之。
“叔父的教诲，安之一直都记得。这生辰嘛，说来也无甚好过的。我生辰那天，父王溺水，母妃谢世。这样的生辰委实不用费心”
谢允话一出口，帝王的神色不禁有些慌张。谢允的生父才是当年皇位的直系继承人，是南朝的太子。如今的帝王当年虽不是亲手杀害太子的凶手，但其中亦有他的顺水推舟。所以他对谢允的感情可以说是万分复杂，仅剩为数不多的良心觉得谢允是皇兄遗孤，理应照拂，但也仅仅是如此。如果谢允是个不学无术整日里花天酒地胡来的纨绔公子，他反而不会如此忌惮，甚至还能以叔叔对侄子的心来待他。可偏偏谢允年少成名，从他的身上总是能看到皇兄的影子，继而阵阵不安，唯恐自己捡漏来的皇位哪一天就被更“名正言顺”的侄子抢走。
谢允起身，没有去看帝王的脸色，只是对他做了个长揖。意为告别。
“安之此去收复故土，唯愿经此一役山河永固，黎民安宁。”谢允顿了顿又道“也祝陛下，千秋万代。”
千秋万代，这四个字仿若将帝王定住在那至高无上的皇位上。谢允这四个字铿锵有力，等到皇帝回过神想要唤他的时候谢允却已然走远了。
皇帝久久不能平复心神。谢允最后回眸笑着祝他千秋万代的样子，意气风发又具有谢氏嫡系独有的睥睨天下的气势。
他一时不知道谢允是让他老死熬死在皇位上还是真的想让他千秋万代。他此刻悲哀的发现，尽管自己当年是坐收渔翁之利的赢家，可皇兄还是他一辈子的梦魇，尽管他早已不在人世。
建安七年，玉门关
谢允才到营地两个月，已然开始思念蓝湛。于是当他看到帐外风尘仆仆策马而来的蓝湛时，心里已然在这寒冬腊月开出一朵朵迎春花。
他不曾问蓝湛怎么千里迢迢来到这里，也不曾许那些在无数个日子里早已许过的诺言。蓝湛也没有问他过得好不好，前方的战事如何。他们很默契的没有言说那些已然发生的或是将要发生的种种，只是相互纠 缠着陷入一次又一次爱 欲 情 潮。他们紧紧相拥着彼此，像是溺水者求一根浮木，求一片心安。衣物在极致缠 绵中被撕扯的不堪蔽体，该遮的不该遮的一并显露出来，只会更让人浮想联翩。这场隐秘的欢 爱在室内渐浓的春 色里不断的升腾到最顶峰，颠 簸间，蓝湛无意识的喊出不成调子的语句。
但是谢允听懂了，他喊的是“谢允啊，谢允……”
于是谢允吻去他的泪水，一字一句回应道“我在。”
7.
谢允是在战场上被人下了透骨青的。谢允知道，他小叔叔如今早已将他视为眼中钉。这一战，南朝大捷。与此同时，谢允也彻底的内力尽散，性命垂危。
谢允毒发后的每一个冬天都异常的冷，上天好似精心和他作对，让他存心难熬。让他在日复一日的病苦中熬干他的一袭风骨，让他不复往昔的倜傥恣意。
等到关外漫山的白雪消融殆尽，春芽悄悄铺满山坳时，蓝湛将不满带到了金陵。
不满似是早就料到蓝湛会再次寻他，只是没成想端王这么快就出事了。他这一路上苦口婆心的劝蓝湛出家，早日遁入空门。但蓝湛就是像个木头一样，什么也不回应。
“诶，这位公子。你知道师父当初为何给我起的法号叫不满吗？”
见蓝湛没有回应，不满自言自语道“因为我师父说了，这人间事啊，多是不完满的。也只有遗憾，才是人间寻常。况且做人修道修心，更是要时时提醒自己“尚未圆满”。公子，切忌执念过深啊。”
蓝湛抿了抿嘴，仍是一声不吭。
但当不满见到谢允时，还是不免惊呼。几年不见，当初谈笑风生的公子哥儿怎就变成如今这幅油尽灯枯，，形销骨立的模样了。 待到不满搭过谢允脉象，探过鼻息，便晓得端王是中了天下奇毒之首的透骨青。于是不满脑袋立刻摇的同拨浪鼓一般“不成了，这回怎么着也不成了。不出一年，心脉皆封，必死无疑。”
“难不成一点暂缓的法子都没有吗？天下既有此毒，怎能无解？”蓝湛有些执拗的问道。
“此毒本为杀人不留退路之用，又怎会有解？阿弥陀佛，念你二人同我还算投缘。我这里倒有一些吊命的方子，你且随我去抓来。我虽不能保证他活多久，但总归能帮你多留他个一年半载的，不至于让他立马驾鹤西去。”
不满顿了顿，又试探性的开口“他要是去了，你……你该如何？”
蓝忘机回首，强压下心中苦涩只一派淡然道“我为寻他一人而来，自然要有始有终。我等他到我消失为止，有我在一日，他便尚有归处。”
蓝忘机自以为将情绪掩盖的很好，说完话便立刻转过头向前走，没再理会不满。但不满分明看见他转身时滴落在两腮的泪。
“诶，当真痴儿！你怎知来世的他仍把你当作归处，你怎知与他还有缘分？这分明就是作茧自缚。”不满急的直跺脚，但怕他伤心，终是未曾直言。
“无妨君念我了了，但求我时时见君。”蓝忘机似是知晓他心中所想，有些哽咽的声音从前廊传来。
谢允悠悠醒转时，正对上抱着他腰的蓝湛。他此时身体堪比残柳败絮，稍微动一点都能疼好半天。但当他看到怀中人的时候，却又扯出一个同以前一样灿烂无匹的笑容，只是如今在他脸上的笑，让人看了反而更觉悲戚。
蓝湛感受到耳边有轻微的呼吸声，便知晓是谢允醒了。
蓝湛也没起身，仍是环着谢允问道“你还冷吗？”蓝湛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像哭腔。谢允的身体太冰了，那双曾经牵着他去天涯海角，温暖又干燥的手掌心如今他却怎么也捂不热。于是蓝湛整个人都贴在了谢允身上，想用他自己来让谢允暖和一点。
谢允又怎会不懂蓝湛的心呢？他用手指一下一下梳着蓝湛的长发而后苦涩的笑了笑“不冷 有你在，我不冷。”
“阿湛，你看外面，花开了。”
花开了 春天到了。你别哭。
但谢允到底还是没能撑到第二年春天。
弥留之际，他只记得自己做了好长一个梦。梦里俱是这些年和蓝湛的过往。曾经说好了等他归来他就和蓝湛去任何地方，届时天下就太平了。可到头来他终究还是食言而肥了。
“师父，我这一生不欠谢氏，不欠南朝，不欠百姓。可我偏偏负了他。想我这一生，倒也甚是无趣。亲人猜忌到要我性命的地步，不过这一把病骨，原是直接给他也无妨……可我到底还是不甘心啊……”谢允有一搭没一搭的和陈俊夫说着话，期间断断续续的咳嗽声让人听着揪心。
“是我不自量力，明明只是一局棋里面的棋子，却妄想挣脱棋盘试图改变一个棋子的身份。是我蠢钝，忘记了昔日兄弟阎墙午门宫变，也忘记了作为一个木偶的本分……”
“咳……咳咳咳”谢允嘴角渐渐有鲜血溢出。陈俊夫小心翼翼的拉过他，给他擦拭嘴角的血迹。中年人此刻已经找不到自己的声音，开口便是抑制不住的哭腔“安之，你……你撑一撑，他马上就回来了。他今日就能回金陵……你撑一撑，撑一撑啊。”
谢允又是一阵呛咳，末了呕出一口血。他脸上尚挂着点点血迹，一张脸经受累月的折磨早已消瘦不堪。但他仍强撑着一身病骨对着陈俊夫一笑，他让他别担心。但陈俊夫知道，谢允现在不说话，是怕太多的血溅出来吓到他。
血一点一点从嘴角渗出，一滴一滴砸到手掌心，谢允起初用巾帕去擦。到最后血渐渐染透了巾帕，开始从指缝往外淌落。落到白衣上无端开出朵朵腊梅。不多时，谢允便低低地笑，气若游丝道“师父……劳驾您给我取副纸笔。”
陈俊夫看着谢允，整个心都仿佛在苦水中泡发，一颗心被谢允揪的不是滋味。谢允少时是他一手带大，是他的老师，更酷似他的父亲，也难得是他幼时玩伴。他一手扶持大的孩子，如今却是一副濒死形态。他明明……明明还尚未到而立之年，远远比他一个年过半百的人要年轻的多。可如今他却要眼睁睁看着他死。
笔落入他手中几次都险些滑落，陈俊夫不忍看他如此痛苦，开口道“安之，你这是要写什么？不若我帮你。”
谢允强睁着双眼，那双眼里的笑意未退，他不曾回答只是一笔又一笔艰涩的写着。往日行云流水的簪花小楷如今写起来费力又不成样子，写到最后谢允掷笔而弃，最后一句话被墨糊的只依稀可辨。只见上面赫然写着：误你年华，悔不当初。
谢允像是用尽了所有力气，整个人轻飘飘的往身后的软垫上砸。陈俊夫将他整个人捞起来时看到他的墨迹，不禁老泪纵横道“安之，你这又是何苦啊……”
“师父，我大抵是等不到忘机回来了。拜托你将信留给他……你就说，就说花开了，让他不要哭。”陈俊夫接过谢允手中纸张时无意中触碰到谢允的双手，那是一双毫无温度，彻骨生寒的双手。陈俊夫还来不及伤感，这双手便猝然抓紧他的衣袖。陈俊夫看着谢允的目光逐渐涣散，一双眼渐渐失了神采。只不断唤着“忘机啊……忘机”
“安之，你别，你别睡。你难道就舍得抛下那小公子一个人吗？如今南朝一统，你明明还未曾看到升平盛世，新法初施，你明明还未看到稻菽千层，你明明……明明还这样年轻……谢安之，你竟是连为师的话也不肯听了吗？”陈俊夫说到最后已然泣不成声。
舍得吗……自然是不舍得。他连看蓝忘机哭都不舍得，又怎会舍得和他离分。但这就是他谢允的命。当年瑶台月下逢，疑心得见姮娥面，四海万里共勘缘。而今魂断蓝桥处，展卷已知离别意，奈何聚散两依依。
若是能回到当初……
谢允原本拢在虚空中的手突然无力垂下，他最后唤了一声“阿湛”。而后眼尾的一滴泪随着动作滑落。
人生若只如初见，当时只道是寻常。
谢允那双满眼装着蓝忘机，又时刻含着笑意的眼睛便再也没有睁开。
陈俊夫一时连声音也发不出，只呆坐在谢允身旁。半晌，室内响起低低的哭声。
这一天，金陵大寒。雪没日没夜的下，仿若天下缟素。
风雪有散尽之时，但谢允却再无春天。
8
尾声
元嘉二十五年的秋天，王叶泊遁入了空门。据说是他生了一场大病，醒来后父母妻子俱不识。行为怪诞疯癫，连自己的名字也说不清，但嘴里却嚷嚷着要找一本叫《相见欢》的话本子，更是嚷嚷着要去江宁，要到南边去。府上人急的没法子，只说个痴儿连自己名字都记不清，还费力找什么连听都没听过的话本子。
一时间京城百姓不免唏嘘，一个好好的公子怎么生了场病后就疯了。自那以后，不管是普通百姓还是府中亲眷下人都再未见过王叶泊。
一日晴好，青山薄雾中，隐隐可见舟中两个带着斗笠的和尚。小沙弥依然是建安十一年的模样，身后划桨的青衣僧人却在无数次轮回中改变了当初的容颜，但他如今却是要去赴一场月下瑶台的约。
9
消散
蓝忘机发觉自己灵力慢慢散失是一次偶然。
从他记性越发的不好开始他便知道自己终有消散于世间这么一天。他渐渐记不清记忆里面谢允的样子，渐渐开始忘却每一年固定的日子去端王府看谢允，渐渐开始连自己是谁都忘记。更是记不起谢允不知道第多少次的转世王叶泊。
他知道自己马上就会变成一面极普通的镜子，没有人会记得他曾那样毫无指望却疯狂的爱着一个人，也不会有人知道他曾经存在于这世间，徘徊几十年仍不得解脱。
身体变成半透明的时候，他几乎把什么都忘记。但独独没有忘记谢允的名字。这个名字仿佛早已在日复一日篆刻思念中熬成心脏的一部分，同他的骨血融合在一处。他紧紧握着谢允最后写给他的信。贪恋的着看纸上的一字一句，尽管这些话他早已在岁月长河中翻阅无数次，甚至早已烂熟于心。
泪水渐渐模糊了视线，蓝忘机的生命也随之流逝。到最后他竟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而哭，灵台也不甚清明。耳边似乎听到梦寐以求那人的声音。
他分明是听到他说“忘机，我们回家。”
嗯，对，他分明是要和他回家了。
“嗯，我们回家。”
啪嗒，是镜子落下的声音。
风吹开窗子，窗外的阳光直直照射到琉璃镜面上，折射出来的光芒像极了谁的泪水。
自此，世上再无蓝忘机。
君问归期未有期。归期，无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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